从流水桃花的江南，到鹅雪飘落的塞北，居家过日子都离不开锅碗瓢盆，米面油盐，葱姜酱醋。还有一样东西——擀面杖，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件之一。我对擀面杖的情愫是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 在国民经济三年困难时期，人们最大的奢望就是填饱肚子不被饿坏。北方农村春、夏、秋之际，家家户户几乎天天吃少量的玉米面加上蒲公英，苣荬菜、麻绳菜、苋菜、车前子等一些山野菜熬成的稀粥。冬天的日子更惨烈了，吃萝卜干、甜菜干、谷破子（谷物的外壳），有时还吃些代食（把玉米秸秆或瓤儿粉碎后， 经过发酵，掺点玉米面包成窝窝头），特别难咽，直扎喉咙。偶尔能吃点玉米面，大碴子、高粱米、燕麦米。只有到端午、中秋、春节才能吃上几顿面食，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这时，擀面杖就派上用场了。还记得小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经常拿擀面杖玩耍，天天翻日历并不断地数着，从端午到中秋还有100天，从中秋到春节还有135天，每过一天就把日历翻过一页，一直到把整本的日历翻完，把擀面杖用上为止…… 1960年暑假，当时我刚满8岁，母亲领着我去哈尔滨一个远房的表舅家探亲，表舅是一个相当级别的领导，在中、外有名的马迭尔宾馆宴请了我们。别说上这么高级的宾馆，就连家乡的饭店是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真是大开眼界。宾馆对我们到来表现得非常友好和重视，负责人专门陪我们参观了大小客房、餐厅、厨房和面
桦树林 案厅。在面案大厅我看见一位绰约淑女，用一根比我家小擀面杖长一些的擀面杖双手擀饼，动作十分娴熟，随着擀面杖的前后滚动，胸向前一倾，臀向上一翘，在一倾一翘的过程中，彰显出女人特有的曲线之美。目睹这一切，就像郭沫若当年在后花园看见堂嫂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和粉红柔嫩的手掌一样心动。苦思冥想之中，饺子皮儿像雪片一样嗖嗖的向两边飞去，一个人擀四个人包，不一会整个面案就布满了金元宝似的饺子。后来通过擀饺子皮，我才感悟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博大，人只要有一份守候和坚持，都将是通往成功的路，时早时晚会破茧而出，在这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的。 返回家乡后，我专门研究了一下擀面杖，擀面杖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各有各的用途。大擀面杖长60厘米，中间直径6厘米，往两侧稍微细一些，直径5.5厘米，主要用来擀面条的。小擀面杖长30厘米，中间直径4厘米，边缘直径3.5厘米，主要是擀饼和饺子皮的。要知道做面条、饼、饺子皮和面是非常讲究的，按人的食用量称好面粉后加温水，经过搅面、揉面、行面三个过程。20分钟后就可以动手做了，做面条要在面团和面板上随时撒上浮面，就可以用擀面杖直接碾压了，当面团碾压成0.5厘米的厚度后，把圆形的面片折成扇形，上折下折折条状，上刀切割成细条，用手一抖落面条就做成了。包饺子的时候把面团从中间掏开，用手边捏边前后旋转，捏成直径2.5厘米的圆柱体，然后用手揪剂子，把剂子团圆后摁成小饼，用擀面杖擀成薄饼，就可以加肉或菜馅包饺子了。馅决定饺子好吃与否，一般动物的肉都可入馅，驴、牛、猪肉均为上品。海鲜以虾为主，菜馅就更多了，白菜、甘蓝、韭菜、角瓜、萝卜、酸菜等等，只要在馅里加上葱花、花椒、豆油、酱油、盐就可以了。煮饺子也是有学问的，开锅煮皮，盖锅煮馅，要不断的变换方法。煮好的饺子吃起来香味四溢，鲜嫩可口。难怪人们说，坐着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 我家有四根擀面杖，一根大的三根小的，每根擀面杖都有一段经历或一个故事......我家的大擀面杖是枣木的，是爷爷河北承德的一个朋友赠送的，听父亲说爷爷的朋友是民国时期的一位文人。擀面杖除一端有个劈茬，整个擀面杖呈紫红色，表面十分光滑，质地坚硬瓷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擀起面来非常省力，特别好使。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期，流传一句话：穷搬家，富起坟。在我家也得到了验证，我家已经从肇东高老窝棚搬到了安达老虎岗，又从老虎岗搬到了林甸徐家围子，在徐家围子住了几年日子还不好。于是父亲决定再次搬家，到一个张叔叔家住的喇嘛甸子去，因为那里人口少，土地多，草原辽阔，父亲还能狩猎。五黄六月的时候，父亲赶着一台牛车，拉着母亲和姐姐一共三人慢慢悠悠地出发了，离目的地只有十几里路了，大家才松了口气，因为当时野狼特别多，很容易咬伤人的。正当高兴之时，危险还是发生了，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条狼把牛的大腿咬伤了，牛车开始颠簸，父亲端起了事先准备好的单筒猎枪，一枪打中了狼的耳朵，狼疯狂地向父亲反扑过来，父亲来不及装抢，顺手夺过了姐姐手里的擀面杖，向旁边一躲，狠狠地向狼打去，打在了狼的后腰上，狼顺势倒下，说时迟那时快，母亲上去就是一耙子，把狼腿打折并订在地上，在狼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父亲已经骑在了狼的身上，用擀面杖拼命地向狼的头部击去，直到把狼击晕。这时母亲和姐姐也拿来绳子，把狼活活地勒死，从此擀面杖的一端留下了一个劈茬，是打狼的印记。 老舅家的大姐夫送的老鸹眼擀面杖，木质十分坚韧，做工精细，并且很奇特，每个树节就是一个老鸹的眼睛，黑眼球白眼仁儿煞是好看，好像老鸹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看着你。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大姐夫在小兴安岭青峰山脚下军马场服役，山上森林密布，怪石嶙峋，小火车不断往山下拉运木材、石块，尽管如此也难以打破山里的寂静，他们经常上山打野猪、狍子、兔子，改善官兵的伙食。一次在山中偶遇一位山民在砍老鸹眼树，才知道老鸹眼树是制作擀面杖和串珠的上佳材料，于是开始做擀面杖。姐夫他们也没有什么特殊工具，只选擀面杖粗细的老鸹眼树，用锯锯断，放在河水里浸泡半年，然后捞出来阴干，剥皮后直接用粗、细砂纸打磨就可以了，一个月只能打磨一根。 暴马子树
1996年清明节前，齐齐哈尔市委组织部在七区九县选拔十六名正科级干部，到素有北方香港之称的大连市挂职学习两个月。我有幸参加此次挂职学习，被分配到西岗区日新街道办事处任副主任，参与日常管理、大事决策等。大连的街道办事处是副处级单位，也是个小社会，和地方政府一样，管理企业和解决居民一些琐碎的事物，年收入总产值都上亿元，相当于我们的一个县。挂职学习期间，我们又到威海刘公岛甲午战争纪念馆、蓬莱阁、青岛海尔集团、济南、曲阜、泰山等地考察“洗脑”。这次挂职学习是我政治生涯的一个里程碑，除了学习收获之外，我带回一根在蓬莱阁寻到的长岛石擀面杖，象海水一样的颜色，里边隐约有紫红色峰峦叠嶂的群山，山脚下高楼林立。一打眼，就让人联想到蔚蓝大海上出现的海市蜃楼。于是我家就有了第三根非常漂亮的擀面杖。 黄杨木擀面杖是和儿子一起搭轮船、乘飞机、坐火车来到我家的。六年前，次子所在乡镇组织干部到四川、重庆、武汉一带考察，偏偏这个时候我被诊断出了肾上腺神经鞘瘤，需要到哈尔滨医科大学进行手术。我在网上百度了一下，有的患者四、五年都没有手术，这个病主要影响血压，如果血压高，吃什么药也降不下来，好在我血压正常，什么时候做手术都无所谓。儿子非常固执，说什么也要放弃这次考察学习的机会，陪我去手术。我硬是说服了他，要他珍惜这次考察学习的机会，在领导工作中也能用得上。儿子考察期间，在峨眉山给家里买了根纹理细腻，色泽天然黄润的黄杨木擀面杖。儿子归来，早上我们全家包饺子，是用黄杨木擀面杖擀的皮，吃完饺子并开车拉我去哈尔滨医科大学进行手术。有人说家有黄杨木吉祥又幸福，别说还真的应验了，我从入院到出院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彻底康复了。 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收藏擀面杖但却偏爱它，主要是源于儿时的记忆和梦想，才对擀面杖情有独钟的，印象太深太深了，擀面杖是我生活剧本中难以泯灭的一幕。小时候我也经常想，长大后要走遍大、小兴安岭的崇山峻岭，采集许多许多老鸹眼、暴马子、黑桦的擀面杖原料，做成大、小擀面杖，分给左邻右舍，让他们都擀饺子皮、面条，直到擀出幸福来。现在看来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只能是儿时盼望美好生活的欲望，既幼稚而又朴实。幸福并不是盼出来的擀出来的，而是人们在学习和工作中经过不断努力拼搏创造出来的。当代人如今想吃啥就吃啥，漫长的冬天北方人能吃到鲜活的海产品、淡水活鱼，各类水果、蔬菜，大米、白面已经吃腻了，竟然想吃些绿色无公害的粗茶淡饭和山野菜。有时我也常常反问自己，你还想那些大大小小的擀面杖吗？是的，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
原载于《青海湖》下半月2016年第6期 徐景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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