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3月25日,爸爸在张家口病逝。那年我6岁, 当天的一些情景我还记得。那天下午,妈妈包了饺子,让二姐给住院的爸爸送去。二姐回来高兴地对妈妈说:“爸爸精神很好,饺子给我吃了几个,剩下的爸爸全吃了。还说等出了院,要带我,弟弟和小妹去山上玩儿呢!” 谁料到,当天半夜,医院来人通知父亲病危。(其实,父亲已去世。)妈让二姐去给舅舅送信,把我留在家里,她抱着妹妹赶去医院。天快亮了妈才回来,坐到炕上,边哭边说。我真傻,半天听不明白,不知道爸已去世! 爸爸去世时大姐才16岁,正在北平读初三。当天她乘车赶回家时天已黑,但她仍然要去医院,妈也拦不住。到了医院请看停尸房的大爷开了门,里面有6、7具尸体都蒙着白布。大姐一个一个的掀开看。终于找到了爸爸,她扑在爸爸身上痛哭不止!爸爸特别喜欢大姐。 母亲没有文化。父亲去世时,她才38岁。父亲没了对于她,就是天塌了,终日忧愁啼哭,身体日渐衰弱。 养家的重担主要压在大姐身上。几个月后,大姐初中毕业只学了7天打字就去应聘,成绩最好,竟被录用。工资很低,不够家用。晚上,大姐还和妈妈一起给商店织毛衣。周六买点土布乘夜车去北平,第二天在天桥市场卖了挣点钱,再乘火车赶回来,非常辛苦。但大姐说她并不觉得苦。 45年日本投降张家口被八路军解放。大姐继续上班,她年轻单纯,工作认真积极。共产党的干部都很喜欢她,还做过家访。母亲耽心大姐会被八路军带走。就逼着大姐偷偷去了北平。为了这个家,大姐便失去了参加革命的机会。 我们是东北人,决定回沈阳。先到北平,因为难民回乡有些优惠的待遇,申办手续在北平等了一段时间。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一天,大姐乘坐有轨电车,因为下雨,车上漏电,乘客纷纷从窗户跳下去。大姐也跳了,但是她被身后跳下的人砸伤了。当天去医院检查说骨头未受伤,没给做任何处理。姐姐在家躺了几天就正常活动了。退休后体检发現脊柱上有骨裂,大夫说如果再重一点也许会瘫痪,想想真让人后怕。 回沈阳后大姐仍在机关做打字员,支撑着这个家。母亲的腹膜炎病因为没钱治日益加重。47年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清晨,母亲已病危。大姐没去上班,让我去替他请假。11点多妈妈已经不能说话,但她还在坚持着,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快12点了,我才赶回来,跪在妈妈床前,喊了一声“妈!”妈才咽了气。大姐、二姐、我和妹妹同时嚎啕大哭! 母亲死不瞑目,一直睁着眼睛。抛下4个孤儿她怎么能放心哪?! 出殡那天,天空阴沉,灰蒙蒙的,寒风刺骨,前面一口薄薄的棺材,后面跟着四个不停哭泣的孩子,情景何等凄凉! 母亲去世后,大姐既要工作挣钱养家,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二姐13岁,我10岁,妹妹7岁。大姐日夜操劳,非常辛苦。生活异常艰难,大姐冬天没有棉衣,饭如果被我们三个吃光了,她就饿一顿。大姐自己省吃俭用,挨饿受冻是常事。但是不管怎样,姐姐从来没对我们说过一句重话,更没有捅过一手指。记得有一次,妹妹自己在家,她去院儿里玩,家里进了小偷,仅有的四床被子被偷走三床。大姐都没有责备她。我上学用的书包是大姐做的,长方形两根短带,手提的,而我想要别的男孩子背着的书包。每年开学,大姐把新书包交给我时我都不接,要耍一回驴。大姐耐心劝我:“那样书包买不起,姐姐笨也不会做,你就用这个吧!”我还是不接,直到大姐落泪,我才接过书包去上学。 解放前夕,物价飞涨。家里断火断粮是常事。我曾上街卖过报。记得,一次一个军官拿起一张报纸看了一会儿,又扔给我。我不高兴的嘟囔说,看了还不买。他竟然回身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后来,我还在火车站前卖过行李绳。生活陷入绝境,我们挣札在死亡线上!” 万幸的是1948年11月沈阳解放了。我们苦难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充满希望的新生活开始了! 解放后生活好了。二姐从卫校毕业,分到医院做化验员,独立生活了。大姐本来在北陵机关里做打字员,但那儿没有学校,为了照顾我和小妹上学方便,领导把大姐调到市内下属的印刷厂做校对员。我和小妹与大姐一同吃住在工厂。在附近的学校上学。生活开始比较安稳了。上初中后,我开始住校,每个礼拜回工厂看大姐一次。我印象很深的是我们的伙食一个星期比一个星期好,变化很明显。我记得大姐还从杭州给我邮购了一双皮鞋。那是我今生穿的第一双皮鞋。 初二时,我得了阑尾炎。大夫说是慢性的。现在可以不手术不过以后还会犯病,最好还是手术。做不做手术?大姐很为难。做,毕竟是开刀,怕有危险,不做又有后患。最后,她还是同意做手术。手术很顺利。后来护士告诉我,手术中可能有点儿疼,我一直喊:“大姐!大姐!”,他们都很奇怪,这孩子不喊爹妈,却喊姐姐?术后,大姐精心照顾我并加强了营养,我恢复的非常好,没有一点儿后遗症。而同时期,一位老师也做了阑尾手术,之后脸色一直灰暗,好像腰也伸不直。同是阑尾手术,差别却这么大! 55年我高中毕业,考大学前,我得了重感冒。透视发现右肺尖有片阴影。我担心上不了大学,哭了。大姐安慰我:“放心,姐姐一定让你上大学,今年不行,明年一定行!”。结果高考体检,我合格并被哈工大录取。那个暑假,大姐夫在外地,大姐把家让给我住。他住到工厂办公室。请了一位保姆给我做饭。定了食谱:早饭,牛奶、鸡蛋、面点,午饭、晚饭,大米饭,一个肉菜一个汤。这样的伙食在当时是很高的标准了。大姐每天下班都回来看我。工厂离家很远,可以坐车,来回车票只要一角钱,但她却舍不得,总是走来走回。一个假期,我胖了,大姐瘦了。开学前,大姐给我买了一个帆布皮箱。做了新被褥,买了一套新衣服。走的那天还在火车站前一个大饭店——勺园,为我饯行。 到校后第三天体检复查。我记得胸透时大夫一下把透视屏停在右肺尖,问道:“哪个考区的?”,“沈阳”,大夫再没说什么。可我非常紧张,心一下悬起来。幸好出来看到报告上的红章是:“肺部无所见”。悬着的心才放下。我终于是一名合格的哈工大学生了! 异常兴奋。可是回到宿舎却听到一个非常悲惨的消息。同班住在另一寢室的一位同学体检不合格,不保留学籍,要回家。他家境贫寒,又是继母,他感到绝望,竟然在寢室中两張上层床间上吊自杀了!其实我俩的情况有点相似,结果却是阴阳两个世界!我太幸运了,因为我有一位慈母般的大姐! 69年我结婚了。婚前,大姐不但给了我一笔钱,还给了我一个缎子被面和褥面,说那是父母仅有的遗物,是她专门留给我的。爱人是医生,在医院工作,经常值夜班。73年已经有二个女儿,家务负担加重,难免产生矛盾。我不懂,家里的事不是靠讲理能解决的,凡事都要争个是非对错,结果矛盾激化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大姐知道后从沈阳趕来,作我俩的和解工作,又去岳母家陪礼道歉,才把事情解决了,帮我保住了家。 76年,爱人在北京进修。大女儿跟姥姥去了北京大姨家。二女儿跟着我生活。后来我要去海上做实验。谁照顾二女儿成了问题。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大姐已随姐夫下放到辽西一个贫困农村,处境困难。但是大姐一口答应邦我照顾孩子。当时农村生活艰苦,姐姐全家都吃粗粮,但是每天都给小侄女蒸一碗大米饭,煮一个鸡蛋,特殊照顾她。半年后我接二女儿回来时她已长成小胖子,性格开朗,还学会扭大秧歌,扭得有模有样。回到姥姥家人見人爱,成了大家的开心果! 我上大学时有助学金。妹妹上大学时没有申请助学金,她的一切花费都是大姐供给,负担很重。二姐结婚后,两个孩子,送到北京奶奶家养,每个月要寄很多钱过去,经济上很困难。大姐,从来不要她的钱。我后来工作了,多少能给妹妹寄一点钱。大姐对二姐和小妹也是关心备至,他俩结婚时,大姐也都鼎力相助。 时间过得真快。父亲去世已经80年。母亲去世也76年了。2020年父亲忌曰大姐给我打来电话,激动地说:“每当父母忌曰,过去的许多情景都会浮現眼前,千头万绪湧上心间,怀念父母想念你们,跟你们说说话心里才好受些。”我流着泪对大姐说:“不要难过,我们都好,不用掛念。你己经把我们都抚养成人,我和妹妹都大学毕业,二姐也在医学院进修二年,我们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有自已喜欢的工作,生活幸福,現在退休了安享晩年。父母有知也会含笑九泉的。” 大姐只读过初中,后来也上了函授学院,她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好字,因为多年作印刷厂的校对员,读过很多材料,知识柤当渊博。姐姐人非常漂亮,聪明、能干,性格刚强、正直、善良。她本来应该有幸福的生活,远大的前程,美好的人生,但是为了我们,主要是为了我,她甘愿过艰苦、辛劳的曰子。她奉献了可能的一切!没有大姐就没有今天的我。她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在我心中她就是我亲爰的母亲!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旡法报答大姐的恩情! 好人有好报。大姐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一个非常孝顺的女儿。并且长寿。大姐95岁去世。生前生活一直基本能自理,思维非常清晰。92岁那年,还给我织了一个毛背心。姐夫是中学教师,敬业、为人和善、喜欢音乐、会拉小提琴、与大姐感情很好。不幸,84岁那年病故。不然大姐晚年的生活会更圆满、更幸福。 回想四个孤儿的人生,沈阳解放是个转折点。共产党把我们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出来。从此开始充满希望的幸福生活。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党的恩情,永远热爱党!至于我,非常幸运,除了有党的培养教育使我成长,还因为我有慈母般的姐姐,虽然生活中也有磨难,但我一直是非常幸福的!。
范伯宁 15546019202 2023-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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